2021年08月18日 星期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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荆州:一群从不“大意”的“国宝” 化腐朽为惊艳

来源: 新华网 2017-05-26

  ▲ 1 月9 日,荆州文物保护中心工作人员用毛笔对丝绸文物进行蘸洗。

  ▲3月18日,荆州文物保护中心主任方北松对简牍进行清洗。摄影:熊琦

  新华每日电讯记者钱彤、朱华颖、皮曙初

  楚国,都城皆称为郢。

  作为曾经的郢都之一,现在湖北荆州的广为人知,却是源于从三国时代流传至今的一句成语:“大意失荆州”。

  在这个以“大意”闻名的古城中,却有一群从不“大意”的人,他们每天过眼经手的都是无价的文物。

  一部《我在故宫修文物》的纪录片带火了文保人。这个特殊的群体,日常工作就是穿越历史的重重帷幕,化腐朽为惊艳。

  在荆州,这些从不“大意”的人,正是这样一群能“化腐朽为惊艳”的文保人。

  他们,也是籍籍无名的“国宝”。

  “土匪”吴顺清的“嘴”

   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吴顺清年轻霸气、干劲十足,在艰苦的考古发掘现场叱咤指挥,被老一代考古工作者戏称为“土匪”现在文保中心的年轻人不敢这么叫他,用了个网上流行的称呼:段子手

  一个团队,领军人物是什么样,团队就是什么样。就像《亮剑》中的李云龙。

  荆州文物保护中心,是国家文物局首批三大文物保护重点科研基地之一,迄今已修复长沙马王堆汉墓、北京老山汉墓、北京金陵王墓等全国各地出土木漆器类文物6000余件,纺织品500多件。修复饱水竹木简牍约12万枚,占目前全国已出土竹木简牍70%以上。

  文保中心之所以在全国文保界那么有名,离不开领军的吴顺清。

  年近古稀,吴顺清有个全国文保界都知道——他自己也常用来自嘲的不雅绰号——土匪。这个绰号的得来,源自于上世纪70年代,当时在荆州纪南城遗址展开一场国家级“考古大会战”,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吴顺清年轻霸气、干劲十足,在艰苦的考古发掘现场叱咤指挥,被老一代考古工作者戏称为“土匪”。

  现在文保中心的年轻人不敢这么叫他,用了个网上流行的称呼:段子手。

  一年中,救火一样奔波在全国各地,能请动吴顺清,或者需要劳他大驾的,都是难题。但只要一回到中心,修复室里就会充满着笑声。

  文博工作特别艰苦,常常在考古工地边搭个棚子,一住就是几个月。“到了冬天,有时一觉醒来,被子上面都是雪。”说起这些苦,吴顺清总是乐,“干了一天活,晚上没事我们就在一起喝酒,讲笑话”。

  “段子手”就这样在荒山野外的古墓旁炼成了。

  吴顺清常讲不衰的经典段子,就是自己如何“误打误撞”进入文保行业。1973年,从武汉大学化学系高分子专业毕业,吴顺清专业对口被分配到荆州市燃化局,到那里报到时他却惊讶地发现,自己被通知到荆州博物馆上班。

  “我一个学化学的,到博物馆干什么?”吴顺清性格本来就很冲,不能搞自己的专业让他大为不满,闹起了情绪。他说:“我非常不愿意来,赌了三天气。后来听说不服从分配就要回学校,没办法只好到博物馆报到。”

  “如果15号之前报到,能领到一个月工资,结果我16号上午报到。”每次说到这里,吴顺清都哈哈大笑,“就差半天啊,少了半个月的工资!”

  专业不对口、少领半个月工资,吴顺清颇为郁闷地进入文保行业。万没想到,前方等着他的,是一个大大的惊喜。

  当年国家文物局征集一批珍贵文物出国展览,荆州博物馆挑选了几件春秋战国时期的漆木耳杯送展,但这些珍贵的文物竟然落选,原因是没有经过脱水处理,不具备展出条件。痛定思痛,博物馆下决心成立自己的实验室,吴顺清阴差阳错成了被招募的“第一人”。

  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在考古行当学以致用,吴顺清激动不已,从此一头扎进技术研发当中,乐此不疲。野外工作的辛苦、实验条件的简陋、文物修复的寂寞,对他而言都不值一提,全是可以用来做“段子”背景的。

  说起当年事,他给自己勾勒了一个专家型的“土匪形象”:在考古工地,留着半长发、戴着墨镜、穿着八十年代流行的喇叭裤,没日没夜扑在各种出土文物的抢救中。

  工作中的吴顺清确实“匪气”十足。在考古发掘现场,他冲在前面,谁消极怠工、谁不严谨就和谁吵架;在实验室里,没有条件强行创造条件,什么困难都得“靠边站”。

  当年国家物质贫乏、财力有限,实验室连个冰柜都没有,他把自家好不容易攒钱买的第一个冰箱拿来存放各种实验制剂,他带领的团队还一度挤在他家里办公、做实验。

  这个舍我其谁的工作狂开创了一个又一个全国顶尖、世界领先的修复技术,把一件又一件出土后脆弱不堪的漆木器、丝织品,从糟朽腐烂、灰飞烟灭的边缘拯救回来,重现千年前的美艳。

  现在的吴顺清,依然保留着充满艺术气质的发型,保留着随时幽自己一默的习惯。他去国家文物局以及各地文物单位,“刷脸”就行,听见他爽朗的笑声,老朋友们就知道,“土匪”来了。

  作为开创者和奠基人,吴顺清鲜明的个人风格已经成为整个荆州文保中心的风格,并逐渐内化成一种传统。一走进文保中心,各种对文物修复工作者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就立刻被颠覆。这里的年轻人留着帅气的发型,戴着时髦的耳机,却统一穿着灰蓝的工作服,一坐就是一天,安静无声地修复着残破的古董。这里的长者,看起来不苟言笑,专心致志埋头在修复中,但一到下班,立马变身“段子手”,他们一脸严肃互相“谴责”的话,能让旁人听了大笑不止。

  记者采访中,难得遇到吴老不被外地“抢走”,整整一个星期亲自泡在修复室指挥。因为国宝中的国宝——马山一号墓锦袍被送来进一步加固修复。这件著名的锦袍出土之后被小心冷藏35年,此次冷藏室的墙都被凿开了,才能保证一点不折叠地运出来。

  有吴顺清坐镇,能真切体会到什么是“团结紧张、严肃活泼”。在这样一件价值连城的国宝面前,他们既用丰富老道的经验按部就班、从容不迫地进行加固,又针对具体情况不断变化、创新修复手段。即便是用来修补锦袍缺失部分的一小块丝织品该如何染色,他们也反复商量、试验了很久。

  “用红茶试试。”吴顺清派工作人员去买红茶,他认为即便是修补部分的染色,也应该尽量不用化学制剂,以免间接影响到文物本身。买来的红茶经过调试不合适,吴顺清又让去换普洱茶。为了红茶开封后能不能退换的问题,大家还笑谈了一下。

  “我们要对文物负责,对历史负责。”说到文物修复能达到的效果,一直笑呵呵的吴顺清脸色变得特别凝重。他说,年轻时天不怕地不怕,现在修复的文物越来越多,人也越来越谨慎。“就像这件锦袍,我现在考虑的,不仅仅是修复到能展出的水平,而是怎样才能让它在后世长长久久保存下去。”

  让文物焕彩重生的手

   在漆木器修复室,年过六旬的杜道子正屏住呼吸,用尖细的毛笔蘸上朱漆,在一个大号耳杯上描画红色的线条,长长、细细的曲线,一气呵成

  与古香古色的荆州博物馆一墙之隔,有一栋朴素灰色的建筑,白天这里看起来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办公楼。只有到了晚上五点震耳的铃声响起,所有人必须离开,铁门关上,铁锁落下,几十条凶悍的大狼狗被放进院子巡逻,这里才显露出它的不同寻常。

  这就是荆州文保中心多年来的办公地点。走进中心,随处可见都是“国宝”:迎面而来的是国宝级大师,楼道里刚刚运来还未拆封的,是国宝级文物。堆成小山一样的纯净水,都是用来浸泡保存这些国宝文物的。

  在漆木器修复室,年过六旬的杜道子正屏住呼吸,用尖细的毛笔蘸上朱漆,在一个大号耳杯上描画红色的线条,长长、细细的曲线,一气呵成。这是一双看起来很普通的手,但只要一握笔,就显得特别稳,姿势特别专业。

  杜道子,是文保中心“一宝”。他是湖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“楚式漆器修复技艺”这一绝活的传承人。荆州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之一、2300多年前的大型宫廷漆木乐器“虎座鸟架鼓”就是杜道子参与修复的。

  在他的工作台和旁边的架子上,到处放着动辄一两千年的漆木器。对其中任何一件的修复,都要花几个月甚至一两年的时间。

  文物修复靠的就是功夫,各种耗费时日的功夫。就漆木器而言,送来之后首先要画出等比图,图上细微的花纹都要分毫不差,仅这个过程,有时就要十天半个月。

  然后要花大量的时间来脱水、定型。比如修复室角落里放着的一尊全国最大的镇墓兽,已经修复将近15年,还在进行脱水加固。杜道子每天都要围着它转转,观察、记录其稳定性。

  漆木器修复中心主任吴昊介绍说,这尊镇墓兽的修复时间远远超出立项时的预计,当年接手的专家都已经退休了。“但标准不能降低,我们会一直修到满意的程度为止。”

  脱水定型之后考验的就是工艺了。杜道子对工艺的要求近乎“严苛”。他说:“在彩绘的时候,必须屏住气,心情要平静,呼气和吸气如果不均匀的话,线条就拉得不流畅,粗细会不一致。”

  杜道子说的云淡风轻,但实际上,彩绘时一画就是一天,也就是说,他们要一整天都在“屏住气”的状态。

  正如一个小小的耳杯要历经漫长岁月的洗礼才能成为国宝一样,国宝级的大师,也是岁月淬炼而成的。从事竹木漆器文物修复工作已经30载的杜道子,对于“岁月的打磨”感受尤深。

  “我当学徒的时候,师傅要求点线面都要画得好。我每天要临摹20个小时左右。”杜道子说,只有通过长时间的练习,达到一定的年限,才晓得用什么样的笔,用什么样的漆,能画多长的线。“没有一二十年绘画功底的话,一笔是画不成的。”

  此外,还要长期学习文化史。他说,纹饰和造型都代表着一种生活中的文化,这也要长时间了解和学习,才能理解其中的内涵,比如它来源于什么时代,当时的人为什么喜欢这种造型,不同场合、不同人群为什么用不同的纹饰。“这都需要时间长,才理得顺。”

  工艺的传承更是一个漫长的系统工程。杜道子带了几个“80后”徒弟,向他们传授这门技艺。他的儿子杜可竹从美术学院毕业后,也进了文保中心跟着父亲学艺。

  杜道子说,刚开始学的时候,徒弟们描线条都只能凑笔,一笔一笔凑起来。漆木器的修复工艺非常强调个人的感受,必须长期训练,亲力亲为,手上才能慢慢找到准确的感觉。

  杜道子认为文物修复是一门“活的艺术”,琢磨久了,同手里的竹木漆器间也像有了对话一般,通过不同的漆面、纹理,就能琢磨出这件文物在千年前的用途和使用环境。“看到一件件文物在自己手里重获‘新生’,觉得很荣幸。”

  已经不知有多少险些“凋零”的漆木器在荆州文保中心焕彩重生。杜道子最得意的作品,是一件极为罕见的“漆扇”:一面是平面画,另一面是凹凸有致的立体画,漆面4毫米厚。这件绝世珍品送来时,已看不出扇子的模样,只剩下一片片的漆皮。

  为了修复这把漆扇,杜道子先是花了很多时间把图案的含义一点点弄懂,将缺失的部分准确补画出来,然后花了大量时间精描细绘、精雕细刻,最终还原了它的惊艳模样。

  还曾有一件漆罐,送来时是这样的:脱落的漆皮、玛瑙、水晶和玉片,零件一样装在塑料袋里。根据漆罐刚刚出土时保存下来的照片,专家们同心协力,最终复原为这样:水晶的罐口和底座,中间一道金箍,玛瑙、玉片镶嵌在罐身——工艺精美到令人叹赏。这件漆罐修复的结果让报送单位非常满意,展出后获得了良好的社会反响。

  “文物是病人,我们就是医生,我们要回应病人的期盼。”吴顺清说,“每当完成一件珍贵文物的保护修复,让死的文物活起来,都会感觉特别欣慰。”

  他们,从不“大意”的心

  方北松最为骄傲的是,“做了这么多年简牍没有一枚毁掉,没有一枚遗失,经过保护的竹简迄今都保存很好”

  在荆州文保中心采访,会时不时地被出土文物的糟朽程度震惊,但更令人震惊的,则是文保中心各位专家对文物的从不“大意”、毫厘必究。

  比如眼前这盆清水中,浸泡着几乎成渣的一把碎片。

  “这是什么?”记者惊讶地问。

  “竹简。”文保中心简牍项目经理史少华说,“这批竹简是在建筑施工发现墓葬后出土的,其中有两三根在出土前被施工机器震碎了。”

  “这也要修复吗?”记者再问。

  “对,先要拼起来。”

  “要拼多久?”

  “很快,”史少华轻描淡写地说,“也就半个月吧。”

  在荆州文保中心,这种一个碎片都不能少,一根线头都不能少,一块漆片都不能少的观念,大家全都司空见惯、习以为常。精细入微、毫厘不差,已经不是准则,而是习惯。

  “我们中心这些年修复这种碎成渣的竹简大约上千件吧。”荆州文保中心主任方北松说。

  方北松是荆州文保中心新一代领军人物,和他的导师吴顺清一样毕业于武汉大学化学系,一样酒量很好、爱讲笑话。在实验室里,他向记者展示了竹简修复的第一道工序:将刚出土的竹简放进连二亚硫酸钠溶液中,原本黑乎乎看不出是何物的竹条,逐渐显现出清晰的字迹。

  “当竹简的颜色恢复,篾黄一面像春笋一样鲜艳,篾青一面像新砍的竹子一样光亮,上面的字迹清晰出现,效果之好自己都吓一跳。”说起当年第一次试验成功,看到竹简原本模样的情景,方北松依然十分激动。

  简牍,被誉为学术价值最高的文物。一听说哪里有简牍出土,学者们就蜂拥而至。

  作为有机物,简牍埋在地下一般都会腐烂,所以在北方的古墓中很难发现。之所以在长江流域大量保存下来,是因为这里地下水位高且水质偏碱性,简牍得以泡在水中保存千年。

  以前并无楚简现世,大量楚简都在近几十年出土,这是历史的机缘。我们有幸,能够在今世直接看到千年前古籍原貌。更有幸的是,我们生逢一个重视文保的时代,生逢一批为了文保勇于奉献的人。

  为了这些祖先直接留给当世的珍贵文化遗产,方北松几乎放弃了自己的生活,他全身心扑在简牍修复上。

  为“抢救”长沙走马楼出土的一批三国吴简和湘西里耶出土的一批秦简,方北松曾9年时间扑在长沙,每年只有20多天能够回到荆州。9年中,他与20多个工作人员一起,每天从早上6点工作到晚6点,中午就简单吃个盒饭或者简餐,没有午休,也没有节假日,最终整理出有字竹简7.6万多枚。

  由于长期浸泡在水中,出土后的竹简如果不经过脱水程序,就会卷曲、断裂,毁于一旦。而脱水,不是自然干燥,而是要想办法把竹简中的水分子置换出来。这是技术活,也是耐心活。

  “走马楼出土的这批三国吴简平均相对含水率达471%,修复难度大,仅清洗这个程序,就由6个工作人员清洗了6年多。”方北松说,“负责清洗这道工序的是6个小姑娘,她们从十八九岁一直清洗到二十五六岁。这真的是一个漫长而枯燥的过程。”

  虔诚对待每个工序,严谨对待每个细节,一丝一毫不敢“大意”,已经成为荆州文保中心的价值观。秉持这样的价值观,荆州文保中心成就斐然。

  方北松最为骄傲的是,“做了这么多年简牍没有一枚毁掉,没有一枚遗失,经过保护的竹简迄今都保存很好。”

  从一枚枚修复好的简牍中,我们可以看到历史是何等的活灵活现:有类似于“鸡兔同笼”的算术题,有官员升迁的严苛条件和程序,有整个社会的制度架构,有追缴被打劫钱款的详细办案过程,有肚子疼、牙疼时的治疗方法,还有各种巫术教程,以及墓中随葬品的详细清单。

 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一位超级敬业的长官,因为下级官员向政府贷黄金买种子,一直没有还钱,他至死不忘,将贷款详细情况记在简策上,带到墓中,仿佛在地下也要牢记催还政府贷款。

  这些早已湮没、鲜活生动的历史场景,就在一枚枚竹简中,浮雕一样清晰重现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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